73岁的打铁匠人罗安石,一脸沧桑
从永川区朱沱镇老街的路名,似乎就可以一窥老街的历史:三益号、共和路、解放路、上升街……
朱沱镇老街邻着长江,古时商贾众多,三益号曾经是当地的大商号,后来演化成了路名;共和路和解放路,是时代更替变迁留下的烙印;上升街曾经叫高石坎,改名“上升”既契合了爬坡上坎的地形,也寓意“步步高升”。
永川朱沱镇老街的青石板路,通往罗铁匠的打铁铺
住在朱沱镇老街的人已经不多了,略显冷清的老街交杂着几种声音:布谷鸟的啼叫、长江上轮船的汽笛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。
这打铁声就来自上升街8号的一个铁铺,那里只有一名铁匠——73岁的罗安石。
老街铁铺
朱沱镇上升街8号铁铺,是罗安石赖以生存的地方
朱沱镇老街沿街商铺格局都一样,前方是营业店面,后端是住家的地方。罗安石的铁铺也一样,铺面内有些杂乱,一边是案台,上面摆放着铁匠敲打出来的产品:火钳、禾刀、砍柴刀、钉耙、锄头、斧头、镰刀、锅铲等;案台的一端放着一台老式三峡牌电风扇,风扇对着铺子的另一边,也是铁铺营生的根本:烧铁的炉灶和打铁用的生铁墩。铺子门口是一个大石臼,里面盛满了水,用来进行人类掌握的最早的热处理工艺——淬火。
再往里还摆放着一个八仙桌,四周到处是铁器和煤块。铺面与后端住所用木板隔断,住所内也很简单,一张老式的雕花拔步床,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。
罗安石常年光着膀子,脚上踩着一双拖鞋,穿着一条打了很多补丁的短裤,短裤没有松紧带也没有皮带,由一根绳子系着。“我这裤子,扔到街上马上就会被当垃圾扫走……打铁要溅火花,穿不了新衣服裤子,我有一件上世纪60年代的呢子大衣,到现在只穿过三四次。”
犹如老街的节奏,如今老铁匠罗安石并不忙碌。下午时分,准备干活前先点一支烟,再找来块铁和管铁的边角料,用粉笔画上记号,用砂轮切割。块铁分成三块,可以打三把菜刀;管铁也切成三块,两块打成杀猪匠用的刨刀,剩余一块打成锄头。
罗安石眼前摆放着他手工打制的各种农具和生活用品
生意实在冷清,一整天,只有路过的老人会停下来聊几句,下午镇上的杜大爷走进铺子,装了一袋铁粉铁屑带走,这也是当天唯一走进铺子的“客人”。
“铁粉是送给老杜的。现在农村烧柴火的,用大铁锅的都越来越少,火钳、锅铲、锄头那些当然是越来越不好卖,都记不得这个月有没有卖出去铁器了。”罗安石坐在铺内,一边忙碌一边用浓重的永川方言说,打了几十年铁,如今儿女和老伴都在城里,自己一个人在老街上打铁,不用儿女接济,自力更生,消磨时光。
铁匠往事
罗安石从土灶里夹出一块烧红的铁块,准备锻打
人言世上有三苦,打铁撑船磨豆腐。
时代变迁,撑船的船家早已消失,手工磨豆腐也基本被更高效率的机器取代,而铁匠也好不到哪儿去,敲敲打打出的铁器,越来越难卖出去。
下午开始干活,罗安石将铁料切割好后,选两块放进炉子,添上煤块,左手夹烟,右手抽拉风箱,呼呼的几下,手里的烟还没抽完,煤块就已经燃起来了,铁块开始由黑转红。看火候正好,罗安石用铁钳迅速夹出一块敲打起来,叮叮当当……铁块余温渐退后又重新夹回炉中,如此反复“千锤百炼”直至成型,最后淬火、打磨刃口……
10月9日下午,罗安石打了两把杀猪匠用的刨刀,手指不小心被划破,小口子流出的血在黝黑的手上尤为显眼,罗安石好像不痛一般,毫不在意。
为了防止打铁时火星将衣服烧坏,罗安石几乎一年四季都光膀干活,天热的时候就靠一把老掉牙的风扇驱暑
从18岁起开始,罗安石便在朱沱镇老街打铁,至今已经55年。“以前家里困难,当铁匠前还捡过废品、去豆腐厂当过帮工、在码头做过搬运。”罗安石回忆,他最早是在公社的农具厂打铁,主要打生产用的农具。
在那个特殊年代,罗安石因为出身不好,到农具厂当打铁匠6年才经人介绍娶到了老婆。“结婚是在年的夏天,结婚当天还去厂里打了几把锄头,饭都没请,只请介绍人单独吃了一顿,晚上给亲戚朋友们发了些喜糖,这婚事就算完成了。”
55年的打铁生涯,让罗安石双手变形
朱沱镇老街的人都知道,老街有座守更堂,早年间更夫就在守更堂值夜。每当夜幕降临,更夫便守着滴漏和燃香,定时持锣拿梆巡夜报时。罗安石结婚后,三个孩子陆续出生,当时罗安石的母亲脚上有残疾,一大家的生活压力都在他肩上。住在上升街的他,每天凌晨三四点听着打更声起床,快速跨过石阶,转到另外一条街的农具厂,便开始一天的打铁生活。
老炉灶、老风扇、老铁匠
“敲敲打打到夜里十一二点,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上升街家里,去掉吃饭的时间,每天要打铁十五六个小时。”罗安石这样忙了几十年,以至于家里很多大事总是记不清楚,儿女们是哪一年出生的,怎么也想不起来。虽然家庭顾及得少,但敲敲打打,总算把一大家人的生活维持下来。
老街愿景
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当声,仿佛是一首歌,老街上的老人们每天都会聚集在此,听上一番才感觉过瘾
从年进入农具厂打农具,到年厂里改制自己出来开打铁铺,罗安石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锄头镰刀菜刀。“农具厂实行计件制,打一把锄头3角钱。我家生活条件不好,结婚后老婆也会到厂里帮忙打下手。一辈子就是在厂里不停地打锄头、打镰刀、挣工资。”罗安石说,上世纪七十年代,他一个月可以挣六七十元工资,是厂里产量最多的一个铁匠。
“我是二级工人,虽然产量最多,但身处艰难的年代,几十年下来,从没有得到过厂里的先进标兵等称号。”
罗安石手拿铁锤,在一块火红的生铁上锻打
如今,罗安石的敲打出来的铁器,都是按重量来报价格,菜刀卖40至50元,砍柴刀40至60元,其他更轻的锅铲、镰刀等价格要低一些。“现在一天就打一两样铁器,一个月卖出去多少也没数,大概几百块到一千块吧。”
罗安石就是正宗的匠人,耐心地锻打着每一块生铁
“我自己反正是要打到抡不动铁锤为止。明年铁铺就20年了,如果身体好再打几年,加上之前在农具厂的几十年,也许可以打一个甲子(60年)。”关于铁匠是否需要传承,罗安石觉得顺其自然就好。
门前老水缸是罗安石打铁时用来淬火的
“打铁还是有门道的,从选铁料到选煤都有讲究:煤要好,差的煤烧起来温度上不去。最重要的,就是铁块烧的过程要掌握火候,没烧红的话敲打起来费力、打不动,烧白了的话就要化成铁水,也不行。”罗安石说,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人要拜师,当时在农具厂,不好教。如今时代发展,打铁辛苦而且效率低,没人愿意学了。
罗安石手拉风箱将土灶烧得红火,生铁也在里面沸腾变红
住在寓意生活越来越好的上升街,打了几十年铁的罗安石,和门口石臼里的水一样平淡。如今,罗安石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,都在永川城里买了房、安了家,老伴也到永川去带孙辈。逢年过节,满堂儿孙会驾车到老街来看他。前人对上升街的愿景,也算由后辈人实现了。
陪伴罗安石多年的打铁工具,已经被他磨的油光水滑
罗安石用灵巧的双手,硬是将一块生铁打造成薄薄的菜刀
沿着石阶走出上升街,千年的朱沱镇老街上,老人们围在一起打着桥牌,满街的竹编夹泥墙的墙面日益斑驳……除了人越来越老,每逢二五八日赶集的人越来越少外,街道依然是古时川渝的风貌。
罗安石对每一件手工打造的工具,完工后都会认真检查一番,不让有瑕疵的产品卖给顾客。
仔细听,朱沱镇东侧的滚滚长江涛声依旧,打铁铺传来叮叮当当、叮叮当当……
73岁的罗安石,在铁匠铺里,孤独地守护着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打铁手艺
慢新闻-重庆晚报记者江飞波文首席记者冉文图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0431gb208.com/sjszlff/1366.html